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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君羽說：“是不是前面半山腰那口井？”
　　“‘海眼澄碧’不大可能，也許藏在比較隱蔽的角落呢。”蘇曉鳴說著喃喃吟詠起來，“山腰石有千年潤，海眼泉無一日干，天下蒼生望霖雨，不知龍向此中蟠。”
　　白君羽欽佩地說：“你自己創(chuàng)作的吧？”
　　“王安石。”蘇曉鳴說，“寫的就是龍泉井。”
　　不知不覺走至南端陡峭的險壁。風(fēng)大許多，嗚嗚呼嘯著，峭壁外的幾棵松樹刮得東倒西歪。登上紀(jì)念黃宗羲的黎洲亭，舉目遠(yuǎn)眺，整個波瀾壯闊的舜城夜景盡收眼底，如身置九天觀望銀河，星辰璀璨，異彩紛呈，心境恰似杯中茶葉翩翩舒展，真正感到意興飛逸，心曠神怡。那條靜默的舜江，在月下宛若巨蟒，泛著粼粼幽光，悄無聲息地蜿蜒東去。路燈齊列的街市涌動著車水馬龍，人流車潮熙熙攘攘的新建橋夜間更擁擠不堪，盡管夜巡的城管隊員嘶啞著喉嚨忙不迭地疏導(dǎo)秩序，堵塞現(xiàn)象仍頻繁發(fā)生。站在高處以冷眼旁觀的姿態(tài)鳥瞰山下這個紛擾喧囂的世界，好比跳出了世俗的超脫，連靈魂都被濾過了般純凈，而頂峰佇立的肉身已經(jīng)幻化成輕紗薄翼，幾乎風(fēng)箏樣凌空在飛翔，甚至即將羽化而登仙，超凡而入圣。
　　踏著一簾清輝，從南面而下。
　　下山后兩人一致感到口渴，便在濱江公園臨時擺設(shè)的冷飲攤找個空位坐下。
　　蘇曉鳴要了杯冰鎮(zhèn)牛奶，白君羽要一杯冰可樂，還點了個水果拼盤。
　　對岸太平洋商廈絢麗多彩的霓虹燈姹紫嫣紅，奢華地倒映在江水里，讓人聯(lián)想起神話中水晶宮的神秘美麗。購物中心不知何故，門庭冷落，顧客稀少，與它同氣連枝的底層的肯德基倒人頭濟(jì)濟(jì)，來客盈門，戴紅帽子的服務(wù)生一個個忙得有條不紊，臉上蕩漾的笑容比門口站崗的哈蘭山德士上校還燦爛明媚。
肯德基接壤太平洋商廈之間是條狹窄的精品街，由著名臺胞題寫的街名，精品街倒不見得售賣精品物品，只寥寥幾家小商鋪慘淡經(jīng)營，半天沒有顧客光臨的情形是司空見慣，于是不知哪個聰明人率先獨辟蹊徑在該街口擺起臺球桌和卡拉OK音樂攤點，生意竟出奇的紅火，群英聚集，高朋滿座，后來仿效者紛紛，臺球桌越擺越多，卡拉OK越唱越鬧，使精品街成為名副其實的娛樂街。
　　聽著傳來的或五音不全、或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流行歌曲，蘇曉鳴與白君羽相互對望一眼，彼此會意一笑。當(dāng)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碰撞一起時，蘇曉鳴惶遽地避開，神色窘迫不安。
　　白君羽躊躇地考慮一下，兩頰暈紅，委婉地說：“我很可怕嗎？我看你怕我似的有點好像。”
　　“沒有呵。”蘇曉鳴說，低垂眼皮，扶起吸管嗍口冰涼甜純的牛奶，另一只手不自然地翻著剛買的書。
　　白君羽說：“我的那張名片你扔了沒有呀？”
　　“怎么會。”蘇曉鳴說，不明白她的話出之因。
　　白君羽用吸管攪拌著可樂，眼神脈脈地注視杯里旋轉(zhuǎn)的冰塊，語氣細(xì)柔地說：“伊舟這人很煩，每晚電話來個不停。”
　　說完她小心翼翼注意起蘇曉鳴的表情。
　　“他說他要追你。”蘇曉鳴帶有調(diào)侃的口吻漫不經(jīng)心地說。
　　“呵——！”白君羽笑出聲，笑中滿是不在乎的意味。然后她微然一怔，好像對蘇曉鳴的漫不經(jīng)心略感失望，但這失望只一晃而逝，她隨之露出一派坦然悠然的氣色，抬頭說，“你看今晚月亮像什么？像不像被孩子咬去一口的餅？”
　　蘇曉鳴心有感觸地說：“我覺得更像一面鏡子。”
　　“那片缺口準(zhǔn)是哪個小媳婦不留神打了碎。”白君羽說。
　　蘇曉鳴幽幽地說：“這面鏡子非同尋常，可以照見生命的容顏，可以照見人生的軌跡，也可以照見心靈的歷程。”
　　“那它是一面魔鏡。”白君羽說，“我真想摘下來照照自己的夢想。”
　　蘇曉鳴說：“中間如果能架起通天的梯子，我去幫你摘了來。”
　　“可惜那么長梯子沒有。”白君羽說。
　　“但我能找的到。”蘇曉鳴指著胸膛說，“不是說心比天高嘛。通天的梯子就在這里呢。”
　　兩人默契地笑了。
　　正這檔子時候，一名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捧著個破搪瓷碗湊攏來，挨著桌沿，灰溜溜的眼珠子盯著蘇曉鳴和白君羽“老板”、“小姐”地不斷叫喚。這小乞丐臟亂的頭發(fā)和齷齪的身上散發(fā)著死魚爛蝦般的腥臭，一副讓人既憐憫又討厭的模樣。
　　白君羽嫌棄小乞丐的臭味，別過臉，抓過桌上面巾紙拭鼻子。
　　蘇曉鳴趕緊搜出一元硬幣驅(qū)趕臭蟲一樣迅速將小乞丐打發(fā)。
　　唐朝李商隱曾指“花間喝道”、“月下把火”、“焚琴煮鶴”等歸為“殺風(fēng)景”，翻譯《飄》的傅東華后加了條“給藝術(shù)品戴帽子”，蘇曉鳴此時觸景生情，認(rèn)為應(yīng)該也把“與女朋友外出遇乞丐”增補(bǔ)上去。同女朋友外出遇乞丐，的確十分“殺風(fēng)景”，身上帶零錢倒無傷大雅，大可擺出一副慷慨狀，若全是大面額，準(zhǔn)會像握著一團(tuán)火、一只刺猬般無措。乞丐們又都研究過心理學(xué)，深諳于察言觀色、見機(jī)行事的策略，對熱戀還是初戀中的青年男女的心態(tài)掌握得成竹在胸，他們幾乎將談情說愛的男女作為搞外塊的進(jìn)攻對象，一貫跟蹤追擊，窮追不舍，由不得你不乖乖施舍。一般在女性當(dāng)前的境況下，沒有多少男人會暴露出吝嗇的行舉，卻要處處顯示自己具有愛心大使的情懷。
　　白君羽見小乞丐走遠(yuǎn)，感慨地說：“現(xiàn)在乞丐可真多，滿街是，見誰逮誰。”
　　蘇曉鳴說：“乞討已不再是單純維持生計糊口謀生的一種手段，幾乎當(dāng)作一種產(chǎn)業(yè)，一條致富門路。”
　　白君羽憤恨地說：“這些小鬼尤其討厭，可惡，常常大街小巷對行人圍追堵截，你不給他，他硬抱了你的腿死活不放手，警察見了也束手無策。”
　　蘇曉鳴說：“小孩是無辜的，可惡的是那些不勞而獲、利欲熏心躲暗里教唆、操縱的大人。《包身工》里說，船夫飼養(yǎng)墨鴉，為了是讓它們下水捕魚，墨鴉下水吞了魚，船夫把魚從墨鴉的項頸里擠出來，再拋到水里繼續(xù)捕捉。小乞丐就像是墨鴉。”
　　“應(yīng)該把那些傷天害理的家伙全抓起來坐牢。”白君羽說。
　　蘇曉鳴噗嗤地笑了。
　　白君羽迷惑地問他笑什么。
　　蘇曉鳴說沒什么。他眼睛老實得不敢四處張望，更不敢瞧白君羽的臉，他不敢接觸異性的目光。他把注意力從《傅雷家書》封面畫的鵝毛筆慢慢移向桌中央冰霜融化的水果拼盤，一顆插了牙簽的草莓吸引了視線，由草莓而立刻聯(lián)想起高中語文老師的酒糟鼻，這個酒糟鼻的聯(lián)想，只像風(fēng)里劃亮的一枚火柴，一閃即熄，不留痕跡地在他腦膜里倏然閃過。視線掠過草莓，在一包面巾紙上稍作短暫停留。包裝面巾紙的透明薄膜袋印有兩朵淡雅別致的幽蘭，他無聲地深吸一口氣，似乎能感覺幽蘭散發(fā)的縷縷清香。最后他被桌上白君羽那只纖纖玉手完全吸引，修長纖細(xì)的手指，圓潤細(xì)膩，潔白秀雅，小巧玲瓏的指尖，覆蓋著一排琉璃瓦般整齊的玉甲，玉甲似乎經(jīng)專業(yè)人士的修整保養(yǎng)，但沒有繪描時下風(fēng)行的濃彩艷麗的各種圖案造型，光涂了層無色的油彩，使視覺上潤亮有光澤，玉指長短幅度與手的型體和諧得嚴(yán)絲密縫，中指佩戴一個細(xì)小精致的鑲了顆米粒大小的鉆石的白金戒指，戒指的點綴，不但使手指整體美感沒有被阻斷、破壞，恰恰平添一種錦上添花的完善和高貴。
　　“喂，你在想什么，一言不發(fā)？”白君羽耐不住蘇曉鳴的凝神沉靜，她覺得他像是處在被動的狀態(tài)下，她不想這樣無聊而拘束地沉默下去，主動地柔婉地用語言制造輕松的氣氛，她說，“我覺得你今晚有點心不在焉？”
　　蘇曉鳴從白君羽手指的浮想聯(lián)翩中回過神，毫無感情色彩地擠出清淡的一抹笑容，說：“沒有呵。”
　　白君羽害羞地說：“你為什么一直低著頭，不敢看我，難道我很丑？”
　　“怎么可能呢。”蘇曉鳴稍微把頭抬了抬，看見白君羽的俊俏的下巴。